冰海中的光,被利齿的裂隙所梳,一束又一束地斜射在他身上。
谢泓衣将手腕一拧,光影如练,横拦凶兽的利齿间,将它生生地扯开寸余。
“我是太纵着你了。”谢泓衣道。
凶兽大为不满,用利齿去磨蹭谢泓衣颈侧,想要找到一口咬下去的角度。
可它的獠牙那么粗大,根本无从下口,只能迫使对方仰起颈项,去吃喉口处极淡的一缕冷香。
“单烽夜!”
凶兽巨尾啪地一甩,竟冲到腰上绕了数匝,强迫他骑坐在腰腹上。
谢泓衣蓝衣被撕碎了一片,又惊又怒,耐心也濒临耗尽——
拼着最后的理智,他竖起一根手指,在它吻上轻轻一触。
单烽一僵,像是小儿初尝到冰糖滋味,半晌才探出一点儿舌头,吧嗒吧嗒舔着他指尖。
再舔一下。
轻一点儿,不然会融化。
它舌头上倒刺丛生,怜爱地舔着那只银钏,银钏对它而言,就像枚纤细的指环,箍着一管儿晶莹的白玉髓,能轻易地舔出深粉色来。
谢泓衣额心突突直跳,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,才压制住拧断它舌头的冲动。
“肉身入冰,还是这样百丈的深冰,你发什么疯?你还有本事活着出去么?”
单烽扯着他腰身,一个劲往来时的冰窟窿里拖。
谢泓衣道:“要带我出去?顾好你自己!”
单论力气,他绝不是巨犼的对手。半拖半抱间,离宫城越来越远,冰海里浓重的血腥气,让他烦躁至极。
看不清。
只知道身体两侧的黑影,山一样向他倾倒,强烈的悲伤、执念、不甘、屈辱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群鬼的哭声,穿过巨犼飞扬的鬃毛,像弦琴凄苦的震鸣,他的胸腔也跟着拧紧了,剩下寒亮透心的一点。
一杆洞穿天地的雹师旗。
数十丈尸海与京观,素白丝绦化作漫天的引魂幡。无处安睡的魂魄,战场上永不散去的铁锈与血腥。
他的师门故人。
他闭着眼睛,也认出来了。
这一次,他没再从犼兽的怀里挣出来,而是一动不动地,将面颊牢牢贴在鳞甲上,仿佛雕像卧在冰上,只剩牙关细微的颤抖。
犼兽的长尾笨拙地拍打着他的脊背。
“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?”谢泓衣冷冷道,五指深深嵌进鳞片里,“你不是都忘了吗?”
神智不清的畜生咕哝着。
“你……不开心……凭……吊……”
尾巴圈紧他的腰身,与此同时,一大片光莹莹的薄绡笼罩在谢泓衣乌发与脊背上,飘飘摇摇。
无数无名骷髅间,游荡着这一抹白光。
死者不得安宁,生者也在冰海里囚困不去。
谢泓衣的眼睑被薄绡轻轻触碰着,竟有种流泪的错觉。
巨犼又道:“炼影术,为他们?”
谢泓衣半晌,摇头道:“他们已经死了,死无全尸,重见天日也没有用。”
属于战士的,只有疲倦。对于他们而言,长留一战,永远没有尽头,雪害不灭,他们不得超生。
谢泓衣冷冷听着,一颗心裂为两半,一半挣扎着拼命上升,一半则只想沉睡去。
的确是一场时隔多年的凭吊。
他伸出一只手,穿过细碎的冰屑,慢慢摸索到一枚骷髅。头颅很小,下巴尖瘦,还是个少年。再往上,各色各样的面孔……无数黑洞洞的眼窝……碎裂的颅顶……还有那一杆贯穿在尸堆里的大旗。
终于,他五指收紧,炼影术呼啸而出!
大旗的影子,也被纳入了炼影术中,和影游城一起,沉甸甸地背负在他身上。
“走吧。”谢泓衣道,又慢慢地,“总有一天,我会把这杆旗,插进雹师的脑袋里。”
薄绡再次笼罩了他,随着他身形收紧,既是安抚,也是量体裁衣。
织衣裳的毫无耐心,一匹绡才织了一半,余下的千丝万缕,都萦绕着他,将裸露的皮肤照得异常晶莹通透,化作了深海网珠的图谋。
吱嘎吱嘎,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。
谢泓衣心神不属,但也很快意识到,这不是出去的路。二人兜兜转转,又绕回到了冰宫。
单烽不认识路了?
犼兽虽然属火,但护体的真火早就熄灭了,全凭着强悍的肉身往下钻,却被大泽雪灵的威压克制得不轻。
这家伙看起来活蹦乱跳,其实已冻得牙齿打颤,格格发抖,直要抱着他取暖。也不知单烽是怎么找到他的,但绝对没有回去的力气。
“霓霓……回家……”
谢泓衣双目一眯,漆黑纤长的睫毛垂落,那绝不是什么善意的神情,反而邪气横生。
“凭你自己是出不去了。”他道,唇角微弯,“我能送你出去,你要向我赊什么呢?”
霎时间,他感觉到,巨犼的心跳